俄罗斯记者在德国被下毒: “如果我不说出我的故事只会帮助凶手。”

  叶莲娜·柯斯秋琴科(Jelena Kostjutschenko)身体不适。她感到浑身无力,几乎无法集中精力。

  心情好的时候,她可以工作三个小时,心情不好的时候,她甚至不起床。她说:“那我就试着不恨自己。”

  35岁的柯斯秋琴科是俄罗斯最重要的调查记者之一。去年10月中旬,她被怀疑在德国被中毒。她搬到那里是因为她在俄罗斯不再安全。

  17年来,柯斯秋琴科一直担任独立报《新报》(Nowaja Gaseta)记者。

  该报主编德米特里·穆拉托夫  (Dmitri Muratow) 于2021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。

  作为一名记者,柯斯秋琴科曾报道过一个黑手党组织在俄罗斯犯下大屠杀事件。她是第一位报道哈萨克斯坦扎瑙曾大屠杀的记者,并在2022年2月俄罗斯入侵几天后前往乌克兰。

  在当时被占领的赫尔松,她发现了一座秘密监狱和一些被俄罗斯士兵绑架和折磨的人。她的文章于三月份出现在《新报》上,但不久后由于与“特别行动”(俄罗斯对这场战争的正式称呼)有关的军事审查制度而不得不从网站上删除。

  她告诉《法兰克福汇报》,在收到赫尔松的报告后,她想前往陷入困境的马里乌波尔。但穆拉托夫警告她,驻扎在那里的车臣部队奉命将其谋杀。

  不久后,她联系了乌克兰军事情报部门的一个线人。他说,根据他的情报,在乌克兰境内正在准备谋杀一名《新报》记者。

  穆拉托夫随后要求她离开乌克兰。柯斯秋琴科离开后又想返回俄罗斯。穆拉托夫再次警告她不要这样做。他说:“你不能回俄罗斯,因为你在这里会被杀害。”

  2022年9月,俄罗斯媒体监管机构 Roskomnadzor吊销了《新报》的执照。报纸暂时停刊,柯斯秋琴科转投俄罗斯流亡媒体“Meduza”,并搬到了柏林。

  她与编辑部决定,她的第一次研究之旅将前往伊朗,之后她将返回乌克兰。在去伊朗之前,她想申请乌克兰签证。由于乌克兰外交部遭到黑客攻击,她无法在线提交文件,因此她向乌克兰驻柏林大使馆询问。

  由于电脑问题,她被转到乌克兰驻慕尼黑领事馆。她于10月18日上午抵达领事馆。在领事馆预约后,她与一位朋友共进午餐。在此期间,朋友的熟人来了两次——一男一女。朋友陪同柯斯秋琴科前往火车站,后者想在那里乘火车返回柏林。

  柯斯秋琴科回忆说,在去火车站的路上,朋友告诉她,她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。“我当时感到很惊讶,因为她是一个非常婉转的人,否则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。”

  在火车上,柯斯秋琴科感到越来越难受,上车后立即去了厕所。她满头大汗,用纸巾擦干身体。“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非常难闻。”

  回到座位上,她开始写书稿。“某一刻,我意识到我在反复阅读同一段文字 。”

  柯斯秋琴科开始头痛,而且越来越严重。因为几周前她才从一次新冠感染中幸存下来,所以她这次把头痛归因于这一点。

  好心的路人帮她搭上了正确的公交车。虽然她住的地方离地铁站只有五分钟的路程,但她却感觉过了很久才到家。“我的行李似乎很重,每走几步就要休息一下。”

  当她爬楼梯到公寓时,开始呼吸困难。到家后,她立即倒在上床,马上就睡着了。第二天早上醒来,她感到胃痛异常。当她坐起来时,感到头晕目眩,不得不呕吐。

  由于柯斯秋琴科在德国居住的时间不长,她还没有医疗保险,对急诊也一无所知。她只知道有一个可以预约的网站。在出现最初症状的十天后,她终于坐在了医生的对面。

  两位医生对她进行诊治,起初他们也认为柯斯秋琴科患上了长新冠。他们又为她做了一次超声波检查和腹部触诊。在柯斯秋琴科德要求下,医生也对她进行抽血检查。

  化验结果显示,肝酶水平比正常值高出五倍。医生怀疑她可能从乌克兰带来了肝炎。但肝炎检测结果呈阴性。渐渐地,医生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假设:自身免疫性疾病、肾炎、全身性疾病。血值越来越差,症状也发生了变化。胃痛消失了,但柯斯秋琴科的手指和脚趾失去了知觉。她难以集中精力,经常感到疲倦。

  12月中旬,医生将她转到夏里特医院(Charité)毒理学部。“在接下来的三天里,我试着接受这个想法。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。为了进行毒理学检查,她还必须与警方谈话。 第一次审讯持续了九个小时。”柯斯秋琴科说。

  “他们想知道所有细节,我在做什么,我在乌克兰和谁联系,我十月份在慕尼黑遇到了谁。”警方检查了这名记者、她的随身物品和她的公寓是否受到放射性污染。

  柯斯秋琴科说,柏林的警察对她这么晚才联系他们感到非常恼火。柯斯秋琴科解释,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中毒。官员们指责她和她的同事粗心大意。

  自2022年2月以来,已有数十名俄罗斯记者搬到柏林。他们在德国感到安全。一名调查蒂尔加滕谋杀案(Tiergarten Mord)的警官明确告诉柯斯秋琴科,德国首都也曾发生过政治谋杀案,而且俄罗斯特工部门也在这里活动。

  柯斯秋琴科承认自己疏忽了。“我在俄罗斯一直遵守的所有规则和安全协议都被我忽略了。”

  作为一名调查记者,她通常会密切关注与谁交流以及通过何种渠道交流。“在这里,我完全放松警惕,甚至在脸书上写了我的慕尼黑之行。”

  去年冬季,柯斯秋琴科的病情有所好转。今年四月初,她参加了俄罗斯流亡媒体会议。在那里,调查杂志《内幕》的主编找到了她。罗曼·多布罗霍托夫(Roman Dobrokhotov)向她讲述了一项涉及一系列中毒事件的调查。所有受害者都是来自俄罗斯的女记者或女活动家。

  例如,在今年五月访问布拉格期间,人权活动家纳塔利娅·阿尔诺(Natalia Arno)的嘴里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。

  据 《内幕》报道,她形容这种味道为“石头味”或“矿物味”。她全身疼痛,手脚失去知觉。由于她住在美国,所以她联系了联邦调查局。

  阿尔诺的医生认为这是一次毒药袭击,当局通过血液检测至少排除了神经毒药诺维乔克。2020年,反对派政治家纳瓦尔尼就是被这种毒药中毒的。

  2022年秋天——与柯斯秋琴科同时——当时住在第比利斯的记者伊琳娜·巴布洛扬(Irina Babloyan)也感觉越来越难受。

  她手脚发紫、头晕、胃痛。她告诉《内幕》说:“我感觉我的身体不再属于我了。”巴布洛扬描述了她口中的金属味,以及她是如何出现皮疹的。据《内幕》称,这些症状也可能是中毒的征兆。

  今年春天,柏林警方停止了对柯斯秋琴科谋杀未遂案的调查。理由是血液化验结果并未明确显示这是一起中毒事件。与此同时,《内幕》的调查人员认为是“有机氯化合物”中毒。柯斯秋琴科转发了这一调查结果,柏林检察院于七月重审了此案。

  当《法兰克福汇报》问及此事时,一位发言人证实,对谋杀未遂的调查已经重新开始。理由是尚未对所有证据进行评估。发言人不愿透露证据是什么。据柯斯秋琴科称,尽管女友可以作为证人,但她从未在慕尼黑接受过询问。警方和检察院均未对此发表评论。

  对柯斯秋琴科来说,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恢复健康。她想知道自己到底中了什么毒。这样医生才能更好地治疗。“这是我的身体和生命。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。”

  刊登她的故事让她付出了很多。她希望其他俄罗斯记者能更加小心,明白现在在欧洲也不安全。柯斯秋琴科问道:“谁知道还有哪些病例? ”

  柯斯秋琴科不是第一个被谋杀的《新报》记者,也不是第一个成为毒药袭击目标的人。

  在过去的23年里,该报共有五名记者遇害,其中有三人被枪杀。2019年,该报专栏作家德米特里·拜科夫(Dmitry Bykov)中毒身亡。后来,经记者调查发现,一些行凶者正是一年后毒杀纳瓦尔尼的人。

  对俄罗斯当局来说,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。她希望她得到的一些关注能保护她。

  不过,她还是担心凶手会再次试图杀害她。“我非常希望能找到这些人。我想和他们谈谈。” 她认为谋杀记者是毫无意义的。“我们只是在描述现实。”

  她说,俄罗斯目前的现实不是独立记者的错,而是俄罗斯当局的错。“总会有人继续我们的工作。”

  当身体恢复健康后,柯斯秋琴科希望再次从事记者工作。她已辞去了“Meduza”的工作,去伊朗或乌克兰目前还不太现实。她能否康复还是个问题。医生建议她每六个月检查一次血液。她不抱任何幻想。“我很有可能在未来几年患上癌症。” ❖

发表评论

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。 必填项已用*标注

Scroll to Top